曹文轩《青铜葵花》第五章金茅草

葵花发觉自己在做作业的时候，青铜总喜欢在她身旁坐着，聚精会神地看她写字、做算术题。他的眼睛里充满羡慕与渴望。这一天，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：我要教哥哥识字!这个念头如闪电一般在她的心田上照亮，使她自己大吃一惊，也使她激动万分。她责怪自己：为什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呢?UC4文惺网

她将妈妈给她买头绳的钱省下了，给青铜买了铅笔。她对青铜说：“从今天起，我教你识字。”UC4文惺网

青铜好像没有听明白似的望着葵花。UC4文惺网

正在干活的奶奶、爸爸妈妈也听到了，都停住了手中的活。UC4文惺网

葵花把削好的铅笔和一本本子放到青铜面前：“从今天起，我教你识字!”UC4文惺网

青铜有点儿惊愕，有点儿激动，又有点不好意思和不知所措。他看了看葵花，又掉头看了看奶奶、爸爸和妈妈，然后又看着葵花。UC4文惺网

大人们好像于睡梦中忽然听到了一声惊雷，受了一个大的震动，觉得天地为之一亮，但却一时无语。UC4文惺网

青铜面对葵花递过来的笔与本子，却向后退着。UC4文惺网

葵花就拿着笔与本子，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。UC4文惺网

青铜掉头跑出了门外。UC4文惺网

葵花追了出来：“哥哥!”UC4文惺网

青铜不停地奔跑。UC4文惺网

葵花紧紧跟在他身后：“哥哥!”UC4文惺网

青铜回过头来，用手势与眼神说着：“不!不!我学不会!我学不会!”UC4文惺网

“你学得会!你学得会!”UC4文惺网

青铜继续往前跑去。UC4文惺网

葵花一边大叫着“哥哥”，一边紧紧追赶着。一根裸露在泥土外面的树的根须绊了她一下，她摔倒在了河坡上，并骨碌骨碌地朝下滚去。UC4文惺网

青铜忽然听不到葵花的脚步声了，掉头一看，葵花已滚到了河滩上。UC4文惺网

葵花在向下滚动时，将本子与笔一直搂抱在胸前。UC4文惺网

青铜跑过来，跳了下去，连忙将葵花拉了起来。UC4文惺网

她浑身是泥土和草屑，但那本本子却还干干净净地抓在手中。UC4文惺网

青铜扑打着她身上的泥土与草屑。UC4文惺网

“从今天起，我要教你识字!”UC4文惺网

青铜哭了，泪水顺着鼻梁流了下来。他蹲下身子，背起葵花，一步一步地爬到岸上。UC4文惺网

兄妹俩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。UC4文惺网

一轮太阳正在沉坠，河水染为橙色。UC4文惺网

葵花指着太阳，然后用树枝一笔一画地在沙土上写下了两个大字：太阳。她大声地念着：“太——阳!”然后，用树枝在那两个字上不停地重复着笔画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一横，一撇，一捺，一点儿，‘太阳’的‘太’……”UC4文惺网

她给青铜也找了一根树枝，让他跟着她，在沙土上写着。UC4文惺网

青铜吃力而认真地写着，那时，他仿佛不再是哥哥，而是弟弟，而葵花不再是妹妹，而是姐姐。UC4文惺网

太阳在落下去、落下去……UC4文惺网

一片树叶从树上掉下，也正在慢慢地落下去……UC4文惺网

葵花用手指着飘落的树叶，用眼睛追随着树叶：“落——落下去……”UC4文惺网

树叶像蝴蝶落在草丛里。UC4文惺网

葵花在“太阳”后面又写了三个字：落、下、去。然后她望着太阳，念道：“太阳落下去……”UC4文惺网

青铜的记忆力奇好，虽然笔画与字的间架总是把握不好，但却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记住了这几个字的笔画以及笔画的顺序。UC4文惺网

太阳落下去了。UC4文惺网

地上的字也慢慢地熄灭了。UC4文惺网

“哥，我们该回家了。”UC4文惺网

青铜学得正起劲，摇了摇头，拿着树枝，还在沙土上笨拙地写着。UC4文惺网

月亮升上来了。UC4文惺网

又是一种亮光，柔和而纯净地照亮了地面。UC4文惺网

青铜用手指着月亮。UC4文惺网

葵花摇了摇头：“我们今天不学了。”UC4文惺网

但青铜固执地用手指着月亮。UC4文惺网

葵花又教他：“月亮——月亮升上来了……”UC4文惺网

天晚了，妈妈在呼唤他们回家。UC4文惺网

一路上，青铜在心里念着、写着：“太阳落下去了——月亮升上来了——”UC4文惺网

从此以后，青铜将跟着葵花，将她所认识的字，一个个地吃进心里，并一个个地写在地上、写在本子上。他们的学习，是随时随地、无所不在的。看到牛，写“牛”。看到羊，写“羊”。看到牛吃草，写“牛吃草”，看到羊打架，写“羊打架”。写“天”，写“地”，写“风”，写“雨”，写“鸭子”，写“鸽子”，写“大鸭子”，写“小鸭子”，写“白鸽子”，写“黑鸽子”……那个从前在青铜眼中美好无比的世界，正在变成一个一个的字，而这些字十分神秘，它使青铜觉得太阳、月亮、天、地、风、雨，所有的一切，不完全是它们　　原来的样子了，它们变得更加美丽，更加真切，也更加让人喜欢。UC4文惺网

不管刮风下雨，总在田野上狂奔的青铜，也比从前安静了许多。UC4文惺网

绝顶聪明的葵花，用各种奇特而充满智慧的方法，将她所学得的字，一个个地都教给了她的哥哥青铜。这些字，像刀子一般刻在了青铜的记忆里，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了。他的字，也写得有模有样了，虽然不像葵花的字那么上规矩，但却有另外的味道：呆拙，有劲。UC4文惺网

大麦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一切。UC4文惺网

因为这一切，都是在他们兄妹俩之间进行的。UC4文惺网

这是一个安静的下午，一个小学校的老师正用白石灰水在大麦地人家的墙上写标语时，青铜放牛正巧路过这里。他看见人写字，就将牛拴在一棵树上，走过来出神地看着。UC4文惺网

老师看到了这双眼睛，抓着不住地往下滴石灰水的刷子，对青铜说：“来，我来教你写一个字吧。”UC4文惺网

青铜摇了摇头。UC4文惺网

老师说：“你总得会写一两个字吧?”UC4文惺网

正有几个人看老师写字，其中一个说：“这个哑巴，不管看见谁写字，都会傻乎乎地看着，好像他也会写似的。”UC4文惺网

另一个人对青铜说：“哑巴，就过来吧，写一个字给我们看看。”UC4文惺网

青铜摇了摇手，向后退去。UC4文惺网

“别看了，放你的牛去吧!一个傻哑巴!”UC4文惺网

青铜掉转头，向他的牛走去。他在解牛绳子时，听到了背后那几个人的很放肆的笑声。他弯腰停在那里好一阵，突然起来，掉转头向那几个人走去。UC4文惺网

那个老师正在写字，没有注意，被青铜突然从他手中夺去了刷子。UC4文惺网

在场的几个人都怔住了。UC4文惺网

青铜一手拎着盛白石灰水的铁桶，一手拿着刷子，在那几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，在墙上刷刷刷地刷了一行大字：UC4文惺网

我是大麦地的青铜!UC4文惺网

那惊叹号像一把立着的大锤。UC4文惺网

青铜看了看那几个人，放下铁桶，扔掉刷子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。UC4文惺网

看着那一行歪八斜扭但却个个劲道的字，在场的人目瞪口呆。UC4文惺网

当天，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麦地。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事情的蹊跷。人们又想起了关于青铜的许多很神秘的传说。一个个地都觉得，这个哑巴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哑巴。UC4文惺网

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，青铜一家人，朝朝暮暮，过得喜气洋洋。UC4文惺网

葵花粗茶淡饭，在风里雨里成长着，本来有点儿苍白的脸色，现在透着红润。短短的裤子，紧束着腰的褂子，加上一双布鞋和一对小辫儿，她渐渐成了大麦地人。大麦地人都快忘记了她是怎么来到大麦地、来到青铜家的。仿佛她本来就是青铜家的。青铜家人说到葵花时，都是很自然、很温馨地说道：“我们家葵花……”而且是特别爱在别人面前说葵花。UC4文惺网

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的事情值得这一家人格格地乐。晚上熄了灯，他们都要说很长时间的话，不时地发出笑声。走夜路的人，从他家门前走过，听到这笑声，就在心里纳闷：什么事这般高兴?天天晚上，都有这样的笑声飞出这幢低矮茅屋的窗子，飞进大麦地朦胧的夜色中。UC4文惺网

说话到了这年的三月。大麦地的春天无与伦比。五颜六色的野花，一朵，一丛，一两株，点缀在田间地头，河畔池边。到处是油汪汪的绿。喜鹊、灰喜鹊以及各种有名的、无名的鸟，整天在田野上、村子里飞来飞去，鸣叫不息。沉寂了一个冬季的大河，行船多了起来，不时地，滑过白色的或棕色的帆。号子声、狗叫声以及采桑女孩的欢笑声，不时地响起，使三月变得十分热闹。大地流淌着浓浓的生机。UC4文惺网

没有任何迹象表明，三月里会发生什么。UC4文惺网

只有青铜家的牛这些天，一直显得有点儿焦躁不安。到处是鲜嫩的青草，它却有一搭无一搭地啃几口，然后就将脑袋冲着天空——白天冲着太阳，夜晚冲着月亮。不时地会哞地长叫一声，震得树叶沙沙作响。UC4文惺网

这天晚上，它不肯入栏，从青铜手里将缰绳挣脱出来之后，它也不远跑，却绕着房子没完没了地兜着圈子。爸爸和青铜一起，才将它拦下。UC4文惺网

夜风轻轻，月色似水。一切预示着，这是一个温柔的、安静的春夜。UC4文惺网

然而深夜，就在大麦地处在沉沉的熟睡之中时，天色突变，不一会儿，有狂风从天边呼啦啦滚动而来。那狂风犹如成千上万匹黑色怪兽，张着大嘴，卷着舌头，一路呼啸着。所到之处，枯枝残叶，沙尘浮土，统统卷到空中，沸沸扬扬地四处乱飘。桥板被掀到了河中，小船被掀到了岸上，芦苇在咔吧咔吧地断折，庄稼立即倾覆，电线被扯断，树上的鸟窝被吹散，枝头的鸟被打落在地上……世界立刻面目全非。

 1/5    1 2 3 4 5 下一页 尾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