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,南方的边垂小城不下雪,阳光温柔。每逢此时闲逛老城区、小巷子,心中总是欢喜。一座一座小院紧挨着,阳光在墙上拉出长长的线,花丛草丛光影明灭。越往前走,见到谁家有小院越是想摸进去,一探究竟,越是渴望有个小院,日出日落度余生。EhJ文惺网
想起苏东坡说:“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?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”不是现在,因为尚且年轻,还要工作,努力加餐饭。于是希望走过红尘岁月,看尽人世繁华后,行之暮年,有个小院。你话往时,我画往事。
那时,就和老伴两个人住进山脚下,修一个小院。但虽是新院子,设计却不要潮流,最好是小时候那种土墙,两扇咿咿呀呀的门,刷成红色;窗是木头的框,刷成绿色;墙面也不需要刷得太精细,要有些年代感。
院子里不需要添置新的东西,带上常用的桌椅板凳,锅碗瓢盆。最熟悉的东西,才最舒心。
院子也不一定要很大,但是墙一定要矮,最好只是比人高一个半头。这样,清晨太阳还没上来时,在灶台上准备早餐,抬头就可以望见东边的一片红霞。
傍晚,阳光西斜,光停在屋里的时间也能更长一点;冬天,屋子能被晒得更暖一些;春天,若是雨水太重,不能出门赏春,还有一枝红杏、梨白、桃粉入墙来。
重要的是,叫唤邻居来家里吃饭的时候,都不用出门,冲着墙边喊一喊:“吃饭了吗?要不要来一起吃?刚煮的番薯,还热着。”年轻时,为生活奔忙,为工作忧心,即使希望有个小院,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也难以实现。不如你我暮年时,赴这一次南山之约,心安理得地做个懒坐庭院的闲人。也不用去管什么设计感,尽管按照心中的模样,修一个院子。一屋两人,三餐四季过余生。
暮年生活,虽简简单单,但要有雅趣。院内,修一个像司马光那样的“竹庐”。圈一块圆形的土地,中间铺上小石子,四周种上竹子。慢慢等它们长大,就把顶端扎成一个揪,便成一个竹亭。
但亭中不要设桌子椅子,只要抱一捆毯子铺上去,就可以躺着睡午觉,或戴着老花镜,歪在竹子上读报纸,看儿女们发来的信息。劳作累了,更方便,拍拍屁股,你坐一头,我坐一头。
我喜欢听松风,院内就要种一颗松树。夏天就坐在松下的小石凳上,摘着碧绿的菜苗,等山风过来,静听松风。小院中的小鱼池,投下了睡莲的种子。中午太阳大的时候,就看着鱼儿游到睡莲叶下乘凉。下雨时,和老头两个人就撑着伞,看鱼池一圈一圈的水纹。
活过大半辈子,行之暮年,有个小院,生活就如山间流水般宁静致远。但《绿山墙的安妮》还说:“总有一天,我也会变老,时间掩盖了我的热情,但它抹不去我的快乐。”所以即使行动迟缓,白发苍苍,也要做个风雅的老头老太太,享受林泉之乐。
年幼时,看到村里那些老太太,走动特别勤,总是东家串,西家走。于是盼望,暮年有个小院,当是老姐妹们的会客厅。门口大木门上挂一个响当当的风铃,每当门咿呀开的时候,风铃响了,老姐妹们就到了。
春天时,互相分享各自收好的种子,你的番茄、黄瓜、大白菜,还有我的香草香果,薄荷、紫苏、金不换。当百香果的藤蔓绕着院墙爬来爬去的时候,是夏天了,要是谁家没有黄瓜、苦瓜、丝瓜,准保有人送来一筐,再从你家顺点我没有的玉米。
惹人发笑的是,夏天的狂风暴雨总是把玉米吹个东倒西歪,一堆老太太便一会儿唉声叹气,一会儿骂骂咧咧“这鬼一样的天气”。最后,还是老姐妹几个一起收拾,给玉米加固。
秋天的时候,大家可忙了,得在入冬前抢收各家的南瓜、番薯和花生。等收拾好了院子,就开始猫冬。今天约到我家院子晒晒太阳,明天到你家屋子逛逛。若是天更冷了,就热闹了,都喜欢聚在一起。喜欢喝酒,便支起炉火,温壶小酒喝。喜欢喝茶,就烧水煮茶,叨叨过去的跌跌撞撞,明年又该种些什么瓜果鲜蔬,儿女们生活如何如何。人生暮年,有个小院,老姐妹老友聚在一起,你话往时,我画往事。
我一直想,为什么中国人无论生活在哪里,年纪多大,都有个小院梦?林语堂生活在台湾,其二十四间快乐事之一是有个小院,院中植树;手头不太宽裕的老舍,也希望有个小院,种着柿子树。还有普普通通的生活在当下的我们,也愿有个小院,居住、闲游,或寄托一番情志。有人说:“老来有个小院,方可慰一生苦短。”我倒觉得,恰如梁思成所言:“人有了一个自己的院落,精神才算有了着落。”心有归处,不虚此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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